罗素发展了一种实在主义事实观,其核心论题是:世界包含事实,事实在外部世界中,应该编制在世界的目录册中。他通过逻辑分析的原子,如各种“殊相”(如很小的颜色片、声音、瞬间的事物)、谓词和关系,得到各自殊异且相互独立的原子事实,由众多的原子事实通过逻辑联结词和量词的连接,得到各种复合事实、普遍事实和存在事实,由此来说明世界的本体论结构。他把自己的这套学说叫做“逻辑原子主义”⑦,其关键假设是:世界的结构反映在语言的结构中,语言(至少是理想的逻辑语言)与世界同构,故我们可以由语言的结构去推知世界的结构,反之亦然。
在下面,我把罗素有关事实的论述归结为如下七个论题。
(一)“事实”难以被周全地定义
第一,事实本身是客观的,不依赖于我们关于它们的思想和意见;它们是使得描述世界状况的句子或命题为真为假的东西(使真者)。罗素断言:“世界包含事实,而事实是不论我们对之持有什么样的看法而该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的东西;而且还有信念,信念指涉事实,通过对事实的指涉,信念不是真的就是假的”,他把这一点叫做“第一自明之理”。⑧“ ……我所说的事实是……那种使一个命题真或者假的事物,那种当它是这样时你的陈述是真的,当它不是这样时你的陈述是假的事物。”⑧
第二,事实有内在的构成要素:“当我谈到一个‘事实’时,我不是指世界上的一个简单事物;我指的是某一事物有某一性质,或者某些事物有某一关系。因此,例如我不把拿破仑叫做事实,而把他有野心,或者他娶了约瑟芬叫做事实。而在这种意义上,一个事实决不是简单的,而总是有两个或更多的成分。”⑩并且,事实的成分不是另外的事实,而是事物、性质或关系。
第三,事实不能由名称来命名,而必须由句子或命题来表述:“你必须重视我叫做事实的这些事物,它们是那种必须用一个句子来表达的事物……”⑪这里有一个问题:事实和命题究竟谁先谁后?是先有事实、我们后用命题去描述事实?还是先有命题、我们根据命题去寻找世界中的事实?事实和命题两者究竟谁依赖谁,谁说明谁?在《数学的原则》中,罗素一度把命题视作独立于心灵的客观复合物,其构成要素是世界中的个体及其性质或关系,这就是后来所谓的“罗素式命题 ”的由来:〈Socrates, being a philosopher〉, 〈a, b: being the left of〉,这实际上把命题和事实等同起来了。但罗素后来放弃了这种看法,一个重要原因是:为了说明假命题如“苏格拉底不是哲学家”何以为假,这种学说迫使他在本体论上承认客观性的假事实:〈Socrates, not being a philosopher〉,这是令人难以接受的。
在为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所写的“导言”中,罗素指出:“严格地说,事实是不能定义的,但是我们可以说,事实是那使得命题为真或为假的东西,以此来表明我们所说的意思。”⑫但深究之下,这种说法有很大的问题:我们之所以需要“事实”概念,是因为我们要用它去说明和刻画命题的真与假,按符合论的说法:与事实相符合的命题是真的,不符合或不对应的命题是假的。如果我们又用命题的真假去说明和刻画事实,是否犯有“循环说明”的逻辑谬误?
(二)世界中有原子事实
有必要先谈罗素关于“亲知的知识”和“描述的知识”的区分。亲知的知识就是通过与外部对象的直接感官接触所获得的知识;描述的知识不是通过直接的感官接触、而是通过他人的描述所获得的知识。⑬例如,我们绝大多数人都没有与苏格拉底直接接触过,我们关于他的知识都是通过史书的记载、他人的报道而获得的:苏格拉底是一位古希腊哲学家,是柏拉图的老师,在对话交流中喜欢使用“诘问法”,最后被判处饮毒芹汁而死,等等,故属于描述的知识。罗素认为,我们真正亲知的只有可感知的殊相(sensible particulars),仅有少数几个如“这”“那”“我”是真正的逻辑专名,绝大多数普通名称都是伪装的描述(摹状词)。因此,真正的原子事实是:这是白色的,那是红色的,这个先于那个,这在那的左边,等等,它们由相应的原子命题所表达,与原子命题之间存在平行对应。但罗素在实际表述原子事实时,也把包含普通专名的命题称作“原子事实”,如“查理一世被处死”“苏格拉底爱柏拉图”等。他强调指出,原子事实是感性知觉事实,是我们的知识中最明显和最确实的部分。
罗素认为,事实都有结构,原子事实当然也不例外。令小写的a,b,c等表示专名,代表可感知的殊相,权且把它们视作日常意义上的对象;小写的x,y,z等表示变项,代表某个论域中的不确定对象;大写的F,G,H等表示一元谓词,代表对象所具有的性质;大写的R,S,T等表示多元谓词,代表对象之间的关系。原子事实的一般形式可表示如下:
F(a):a是F,如“这是白色的”;
G(b):b是G,如“苏格拉底是一位哲学家”;
R(b,c):b与c有R关系,如“拿破仑娶了约瑟芬”;
S(a,x,c):a、x和c之间有S关系,如“约翰把一朵漂亮的玫瑰花献给了玛丽”;
如此等等。
关于原子事实和原子命题,罗素还提出了一个很难理解的观点,后来广受非议:“断言一个原子事实的命题(为真或为假)称为一个原子命题。所有原子命题逻辑上都是彼此独立的。没有一个原子命题蕴含任何别的原子命题,或者同任何别的原子命题发生矛盾。”⑭考虑如下的例子:“这是白色的”,“这是黑色的”,这两个命题按任何标准都是原子命题,但它们在逻辑上并不相互独立:若一个为真,则另一个为假。令CB是某个人名的缩写,“CB正在北京大学”,“CB正在北京市”,“CB正在中国”,“CB正在亚洲”,“CB正在地球上”,这些命题都是原子命题,但它们并不在逻辑上相互独立:若第一个命题为真,则后面的一串命题都真;若后面的某个命题为假,则位于前面的那个或那些命题也为假。
还有一个问题值得思考:所谓“原子事实”,究竟是我们把它们看作原子的和简单的,还是它们在本体论上就是原子的和简单的?以“苏格拉底是一位哲学家”为例,在我看来,这个事实很不简单,隐含有关苏格拉底的许多其他事实:苏格拉底是一个人,他有头发,有体重身高,有文化,爱思考,能够提出与众不同的看法,对周围的人特别是青年有一定的影响力,等等。或许正是在这一意义上,历史学家卡尔·贝克尔提出,没有简单的事实,只有对复杂事实的简单描述:
……历史事实是什么呢?我们来举个简单事实,它就像历史学家经常谈起的那样“简单”,即:“公元前四十九年凯撒渡过卢比孔河”,这是一个大家都知道的事实,而且显然具有某种重要性,因为在任何一部关于伟大的凯撒的历史著作中都提到它。但这个事实果真这样简单吗?它具有我们一般认为是简单历史事实那样清晰的轮廓么?我们谈论凯撒横渡卢比孔河,当然并不是指他一个人横渡,而是指他和他的军队一起横渡。卢比孔河是一条小河,我不清楚凯撒的军队渡这条河用了多少时间;但是,这次渡河肯定伴有许多人的许多动作,许多语言和许多思想。这就是说,许许多多较小的“事实”组成了一个简单的事实,即:凯撒渡过卢比孔河。如果有一个叫詹姆斯·乔伊斯的人知道并且叙述所有这些事实的话,那么无疑需要有一本七百九十四页厚的书来描述凯撒渡卢比孔河这个事实。因此,简单的事实最后看来绝不就是一个简单的事实,而是许许多多事实的一个简单的概括罢了。
……这个简单的事实是有线索牵着的,这就是两千年来它一直受人重视的原因所在。它受到无数其他事实的牵制,以致于……除非把它放进孕育它的复杂的环境网中,否则它不可能具有任何意义。而这个复杂的网,就是在凯撤与庞培、与罗马元老院,罗马共和国以及一切参与此事的人们的关系中组成的一系列事件……抛开这些重大事件和复杂的关系,横渡卢终孔河这件事就毫无意义了,严格说来,它就根本不成为一个历史事实了。 ⑮(粗体为引者所加)
(三)世界中有否定事实
在谈论否定命题时,罗素所谈的大都是单称否定命题,如“苏格拉底没有活着”(Socrates is not alive),并将其与“苏格拉底活着”(Socrates was alive)一道归于他所谓的“原子命题”之列;他还把“假的”与“不”看作严格的同义词:一个形如“a是F ”的命题是假的,当且仅当与该命题相应的否定命题“a不是F ”是真的。或许正因为如此,他很少谈到作为命题联结词的否定“并非”。他还谈到,在判定一个命题是不是否定命题时,不能只看其中是否含有“不”一词,还必须查究其中所含词语的意义,也就是说,若其中词语的意义包含不相容性,则一对相关的命题就互为否定命题,例如“这是白色的”和 “这是黑色的”。这些说法在作为逻辑学家的罗素这里出现显得有点奇怪。
罗素设问:有没有与否定命题相对应的否定事实呢?更具体地说,有没有像你可以称为事实的像“苏格拉底没有活着”这样的事实呢?他说,他在很多讲演中一直肯定有否定事实:如果你说“苏格拉底没有活着”,在真实的世界里对应的是苏格拉底没有活着的事实。尽管这种观点引起很大的非议,在哈佛大学的一次讲演中近乎引起一场骚乱,但在仔细思考各种反对意见之后,他还是坚持原来的观点:“我认为,你将会发现,最好还是把否定的事实看作是最终的事实,否则你就会发现,要说出对应于一个命题的是什么,这是非常困难的。”⑯这一说法倒是与他的另一个说法相容:“对应于每一个事实都有两个命题:一个真,一个假。但没有假的事实。所以你不能为每个命题取得一个事实,而只是为每一对命题取得一个事实。”⑯假设有一对相互否定的命题:“苏格拉底活着”,“苏格拉底没有活着”。如果原子事实是苏格拉底活着,这个事实使得前一命题为真,后一命题为假;假如原子事实是苏格拉底没有活着,这个事实使得后一命题为真,前一命题为假。因此,在一对相互否定的命题中,其中之一为真或为假,这一点并不排斥否定事实的存在,甚至需要设定否定事实的存在。有一种说法,为了说明否定命题的真,我们没有必要设定否定事实的存在,而可以用缺少一个事实来代替。罗素回应说:“缺少一个事实这本身就是一个否定的事实;不存在像A爱B这样一个事实,这正是这样的否定事实。”⑯但他又缓和自己的立场:“我并没有肯定地说存在否定的事实,而是说也许存在。”⑯设定否定事实会导致诸多理论困难,后文将详述。
(四)世界中没有与其他分子命题相应的事实
罗素认为,原子事实与原子命题相对应,原子命题通过逻辑联结词组成分子命题。令原子命题由p,q,r等来表示,用逻辑联结词把它们连接起来,可以得到许多分子命题,如“p或q”,“p且q”,“如果p则q”,“p当且仅当q”,等等。问题是:是否存在与这些分子命题逐一对应的分子事实或复合事实?罗素回答:不存在。“‘p或q’这一命题的真或假不是依赖于单个的析取的客观事实,而是依赖于两个事实,其中一个对应于p,而另一个对应于q;p具有一个对应自己的事实,而q也具有一个对应自己的事实……一般说来,关于你用两个命题所构成的那些东西,为了知道它们的意义,那就必须知道给出了p的真或假和q的真或假后,它们在什么条件下是真的。这一点是极其明显的。”⑳或许正因如此,罗素断言:“如果我们知道所有的原子事实,也知道除了我们知道的原子事实之外不再有其他的原子事实,那么我们就应该能够借助逻辑从理论上推出所有的真理。”㉑
不过,罗素的上述论证似乎与他设定否定事实的做法存在冲突。从“a是F ”可以得到“a不是F ”的真值,或者更一般地 ,从“p”的真值可以得到“非p”的真值:若前者为真则后者为假,若前者为假则后者为真,因此,按照上面的逻辑,我们只需要设定肯定命题所对应的肯定事实,而不必设定否定命题所对应的否定事实了。或许罗素会这样反驳:按照你们的说法,既然从“a不是F ”可以得到“a是F ”的真值,从“非p”的真值可以得到“p”的真值,那么,我们也可以只设定否定事实,而不必设定肯定事实。无论如何,这里的道理与不设定与分子命题相对应的复合事实的道理之间有抵触之处。
有一点也许使我们感到好奇:罗素和维特根斯坦为什么会思考像“或者”“并且”“如果,则”这样的逻辑联结词对应于世界中什么东西的问题?这是因为,他们俩人都秉持(理想)语言和外部世界的同构说,认为两者具有同样的逻辑形式,各自的(大多数)构成要素之间有一一对应关系:名称对应于个体或对象,原子命题对应于原子事实或基本事态,那么,一个自然而然的问题是:把原子命题组合成分子命题的逻辑联结词究竟对应于世界中的什么?经过认真思考之后,他们都给出了否定的回答:什么也不对应。罗素说:“你不必在真实世界里到处去寻找你可能叫做‘或’的一个客体,而且说: ‘请注视这个,这就是‹或›。 ’这样的事物根本不存在。”③维特根斯坦也说:“我的一个基本思想是: ‘逻辑常项’ 不是代表物,事实的逻辑是不能有代表物的。”㉓不存在与逻辑联结词相应的逻辑对象。
(五)世界中有一般事实和存在事实
罗素把含有一个或多个变项的命题形式叫做“命题函项”,如“x是一位哲学家”,“x爱y”,或更一般地,“F(x)”,“R(x, y)”。它们没有确定的真值,只有当其中的变项全都替换为特定个体,或者用量词把所有变项约束起来之后,才会变成有确定真值的命题,例如
$\forall$
xF(x)、
$\exists$
y(F(y)
$ \wedge $
G(y))和
$\forall$
x
$\exists$
yR(x, y),由此产生了量化公式对应于世界中什么的问题。先看全称公式
$\forall$
xF(x)。罗素认为,它们对应于世界中的“一般事实”,论证如下:假设个体域有穷。我们通常把
$\forall$
xF(x)化归为如下的合取命题:F(a)
$ \wedge $
F(b)
$ \wedge $
F(c)
$ \wedge $
…
$ \wedge $
F(n),认为后者穷尽了
$\forall$
xF(x)的意义。但罗素说,其实不然,我们还得加上一句:除了a,b,c,…,n之外没有其他个体,该附加句又隐含一个全称量词。罗素指出:“我认为,当你列举了世界上所有的原子事实时,关于这个世界的一个进一步的事实是:上述列举的那些就是关于这个世界的所有存在的原子事实,而这个事实正像任何一个原子事实那样是关于这个世界的一个客观事实,这一点是非常明显的。我认为,你必须承认,一般的事实既不同于特殊的事实,又超越于它们之上,这一点也是很明显的。”⑤他还认为,为了说明像“有的人是希腊人”这类存在命题的真,我们还必须承认有“存在事实”。
(六)不能确定有与认知动词相关的事实
罗素还考虑了报告信念、愿望或其他命题态度的命题,他自己称为“含有两个或更多的动词的命题”,例如“奥赛罗相信德斯黛蒙娜爱卡西欧”,“玛丽意欲罗伯特爱她”,这样的命题是否对应于世界中的事实,对应于什么样的事实?罗素似乎不同意后来非常流行的对“奥赛罗相信德斯黛蒙娜爱卡西欧”所做的三元分析:奥赛罗,相信,德斯黛蒙娜爱卡西欧,即一个认知主体与一个命题之间发生“相信”关系;或更一般地,B(x,p),其中B的位置可以被任一认知动词如“知道”“相信”“怀疑”“断定”等来占据。但究竟该如何分析这类命题,罗素似乎没有前后一贯的观点。有时候,他认为,像“S相信a与b有R关系”这样的命题应该分析为S,a,R,b之间的四项关系,对应一个存在于四个关系项之间的原子事实;有时候,他似乎认为,S处于某种心理状态之中,这种状态与该信念句所谈论的对象有某种因果的或其他关系,于是该信念句就对应关于S的心理状态的某个事实;有时候,他认为,该信念句表述了信念持有者以某种方式去行动的倾向。总的来说,目前叫做“命题态度语句”的那些句子,究竟是否对应世界中的事实,对应于什么样的事实,罗素没有给出确定的回答。
(七)世界中没有关于虚构个体的事实
罗素还考虑了如下问题:包含像“当今的法国国王”这样的限定摹状词(简称“摹状词”)该如何分析?像“当今的法国国王是个光头”这样的命题是否对应于外部世界中的事实?对应于什么样的事实?
关于像“这”“那”“我”这样的逻辑专名,罗素持有两个基本观点:它们都指称对象,即可感知的殊相;它们的意义就是它们所指称的对象。如果再假定摹状词像逻辑专名一样是指称短语,就会遇到三个疑难:(1)同一替换规则失效。例如,乔治四世想要知道司各脱是不是《威弗利》的作者,事实上司各脱就是《威弗利》的作者,根据同一替换规则,在前一语句中用“司各脱”替换“《威弗利》的作者”,我们就得到“乔治四世想要知道司各脱是不是司各脱”,这明显是不成立的,因为乔治四世并不对同一律感兴趣,也不会不知道同一律。(2)排中律失效。根据排中律,“A是B ”和“A不是B ”必有一真,由于当今法国根本没有国王,“当今的法国国王是秃子”和“当今的法国国王不是秃子”都是假的。(3)存在悖论。以“当今的法国国王不存在”为例:如果这个语句是真的,那么它的主词就没有所指,相应地也就无意义,以无意义的词语做主词的命题本身当然也无意义。如果这个语句是假的,则“当今的法国国王”指称的对象存在,这样“当今的法国国王”便有意义,而整个语句是关于“当今的法国国王”的指称对象的,所以它也有意义。这就表明,该语句不可能既是真的,又是有意义的。
为了对付这三个疑难,罗素选择的办法是:严格区分摹状词和逻辑专名,令摹状词不再是指称短语。根据他的分析,“当今的法国国王是个光头”这个句子,等于如下三个句子的合取:
(1)至少有一位当今的法国国王;
(2)至多有一位当今的法国国王;
(3)谁是当今的法国国王谁就是光头。
用符号公式表示,即
$\exists$
x(F(x)
$ \wedge $
$\forall$
y(F(y)→(y=x)
$ \wedge $
G(x)))。按照这种分析,真实存在的只有现实世界中的那些个体,像“当今的法国国王”这样的摹状词被分解为述说现实个体的谓词、联结词和量词的逻辑组合,根本不是指称短语,我们无须在现实个体之外再去承认有像当今的法国国王这样的虚构个体,由此满足奥卡姆剃刀的要求:“除非必要,勿增实体”,并确保在哲学和逻辑研究中保持“健全的实在感”。罗素对摹状词的这种分析一度被称为“形而上学的范例”。
罗素还把像“苏格拉底”“哈姆雷特”这样的普通专名也视作伪装的摹状词,可以用如上消除摹状词的方法来消除普通专名,也就是把一个含普通专名的句子“翻译”成一个不含普通专名,而只包含个体变项、谓词、逻辑联结词、量词组成的句子,并且翻译前的句子和翻译后的句子在意义和真值上相互等值。
罗素这套学说的要旨是:“只要可能,应当用逻辑构造来代替推论实体。”㉕具体途径有两条:一是 “分析”,把复杂的东西分析成为简单的东西,直到不可再分析的逻辑原子,如可感知的殊相、性质及其关系。二是“综合”或“构造”,在逻辑原子主义那里,由逻辑原子构成原子事实,再由原子事实借助否定词和量词得到否定事实、普遍事实和存在事实,并进而构造出类(class)、物理个体和他人心灵等。“哲学的特点就是从某种简单得似乎不值得说明的东西开始,而以某种如此荒谬、以致无人会相信的东西作为结束。”㉖可以把罗素的分析和构造的过程及其结果图示如下(见图1)。
我们由此得到一个以原子命题为基础、通过逻辑联结词和量词建构起来的知识体系;与此同时,我们也得到一个以原子事实为基础逐渐构造出来的形而上学体系,该体系的最底层是逻辑原子(可感知的殊相,即感觉材料,以及性质和关系),然后逐步生成原子事实、否定事实、一般事实和存在事实,物理个体、类,以至整个世界。这两个体系鲜明地体现了语言与世界的同构关系。但这里的问题是:语言和世界之间的这种同构关系真的存在吗?或许它们只是我们的理论虚构?我倾向于后一种回答,但在本文中没有篇幅去详细证明这一点。